2020年11月2日，中央财经大学中国财政发展协同创新中心成功举办了“跨学科对话”系列讲座第一期“理解中国政府组织的三个维度：制度、文化、组织”。本期讲座邀请到了斯坦福大学社会学系周雪光教授进行讲授。

周雪光教授首先通过对比中国和欧洲的地图，指出中国与欧洲面积相近、人口数量多一倍，也同样有着很大的地区差异性，因此中国国家治理所面临的挑战是非常巨大的。考虑到治理如此面积大、人口多、差异性大的国家的主体是庞大的政府组织，所以要想理解中国国家治理，首先要理解中国的政府组织是怎么运行的。周雪光教授谈到在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眼中，中国政府组织行为经常存在令人困惑的二重性，即理性与非理性并存。这种看似互不关联、相互矛盾的传统官僚现象构成了此次议题的研究背景。

基于此研究背景，周雪光教授从制度、文化、组织三个视角的交互重叠来审视、理解传统官僚现象，从而解读二重性背后的内在逻辑。这三个视角分别是韦伯的视角（比较制度）、费孝通的视角（传统官僚行为的文化渊源）和马奇的视角（有组织的无序，organized anarchy）。此次讲座主要对前两个视角进行阐述，马奇的组织无序视角将在后期讲座中重点谈及。

首先，周教授从韦伯的视角来看中国传统官僚制在特定支配形式中的定位。韦伯提出了“理性化、具有等级制度”的组织理论，对于经济发展与国家治理提供了重要基础。韦伯强调任何组织都要有正当性与合法性，其比较制度分析形成了合法性基础、权威类型、支配形式的“三位一体”理论架构。韦伯式组织适应了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兴起时期对“准时、精确和高效”的要求，具有很强的竞争力而被广泛采用。但周雪光教授指出中国传统官僚体制的产生与西方传统官僚体制没有太多的关系，中国历史上的传统官僚体制是随着传统君主支配形式而兴起和演变的，在内容上与韦伯式组织也有很多差异。以“规则”为例，在韦伯式组织中，规则被用来规范行为，解决冲突、保护雇员、提高组织可预测性。在中国传统官僚体制中，规则被用来规范官员行为，但并不保护雇员免于来自上级的任意专断干涉。具体而言，中国传统官僚体制的特点包括：（1）合法性基础：自上而下的授权；（2）向上负责制：围绕执行自上而下的指令而设置；（3）传统官僚体系理性化的局限，正式制度约束与威胁到自上而下任意专断性。韦伯的视角帮助我们认识到中国传统官僚制在支配形式中的定位，可以看到非正式制度扮演了重要角色，并且很多组织表现出儒家化的特点，要对非政治制度的形式和机制进行分析就需要从儒教文化中寻找答案。

之后周雪光教授讲解如何从文化的维度理解中国传统官僚体系，即从儒家文化角度来看中国国家体系的运作方式。一个理性组织应该是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按上级规定进行上传下达，但在中国文化里并不总是这样做，中国的文化讲究情、理、法。儒家文化中认为合理或符合人情味的内容，可能和法律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人因事而异的判断在中国文化中非常重要。费孝通在《乡土中国》提出了“差序格局”的概念，每个人都以自己为中心，与其他人的关系像水中的波纹延伸而由近及远，关系越远人情就越淡薄，社会关系也就越淡漠。这种“差序格局”同样对传统官僚体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同一官僚部门对待不同的群体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因地位和关系的不同而区别对待，从亲密小圈子到铁面无情的按规则办事，这其中体现出的情景化、因人因事而异，是我们非正式政治制度的重要特点。周雪光教授还指出传统官僚体制中的非正式制度体现出“泛血缘化”的圈子性质，包括同乡、同学、同门等，不同于市场经济中的工具性网络，并且具有培育非正式关系网络的强激励。因此，我们可以观察到有时政府的理性是非常有限的，在差序格局下民众是被差异性对待的，在不同的角色中表现出援助之手、冰冷之手、掠夺之手。

周雪光教授还强调以上矛盾现象具有规律性且是稳定的，只要把背后的文化逻辑、组织形式结合在一起，就可以进行分析、解释甚至可以预测组织行为是怎么发生的。最后周雪光教授也提醒大家，组织中规则和制度的出现都是有其历史、社会和文化原因的，不存在谁优谁劣的问题。学者的任务是准确的理解并解释不同规则制度下组织行为的原因和逻辑。

随后讲座进入了提问环节，在场师生围绕制度和文化视角与周雪光教授展开了一系列的探讨。周雪光教授从组织学角度提出：规则在很多时候对官员和一般工作人员双方都具有约束性才是有效的，此时按照规则行事可以受到规则保护。起初学界认为规则是自上而下制定的，然而很多研究后续发现其实上级并不希望规则的出现，因此规则更多自下而上制定，而美国工会是最积极推动规则制定的机构。在正式制度与非正式之间转换问题上，他提到部分制度可以转化为正式制度，但是有些不能转换为正式制度的非正式制度同样重要。非正式制度是中国国家治理的核心，与正式制度之间相辅相成，相互依赖，其存在有重要意义。如果没有非正式制度，中国很容易陷入大国危机。关于两者关系的探讨，周雪光教授建议大家可以参考《论中国官僚体制中的非正式制度》一文。

最后，中心姚东旻老师宣布本次讲座结束，在场师生以最热烈的掌声对周雪光教授表示诚挚的感谢。